秦始皇九層之臺的陵上享堂復原圖

秦陵地上九層臺榭立面圖

兩千多年前，歷史上第一位統(tǒng)一中國的封建帝王秦始皇用十二年時間，傾舉國之力，征用七十多萬工匠，修建了他自己的陵寢。事后，他殺掉了所有的工匠，使這座皇陵的真面貌成為一個流傳兩千多年的神話。

今年七月，秦始皇陵考古隊隊長段青波公開向外界透露，在秦始皇陵的“封土”之上發(fā)現(xiàn)瓦片，瓦片堆積凌亂，靠近頂面的臺階上瓦片較多。這一考古新發(fā)現(xiàn)為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楊鴻勛先生長達五十年的有關秦始皇陵上曾經存在建筑的觀點提供了有力的證據(jù)。

楊鴻勛認為，秦皇陵地上部分可能是一個土木大金字塔，而且比埃及胡夫金字塔更大！不僅如此，沉睡在地下的地宮也是一個同等規(guī)模的“倒金字塔”！

■秦皇陵的“墳頭”做成“覆斗形”違背建筑原理引發(fā)思考

很多人在去秦始皇陵之前，都會想象它有多么雄壯。結果來到當?shù)�，往往失望地發(fā)現(xiàn)：面前就是一個大土堆。上面種滿了樹，參觀的人只是通過一條甬道走上去，感覺平平無奇。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歷史輪廓。

這個“土堆”被考古學家們稱為“封土”，也就是民間常說的“墳頭”。

如果坐著飛機俯視封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它是一個正方形的錐體，所以美國人把它叫做“黃土金字塔”。通過解放初期20世紀50年代的老照片可以發(fā)現(xiàn)，它是非常明顯的階梯形。大階梯有三層，盡管兩千多年的水土流失，它仍然呈一個階梯式的、沒有尖頂?shù)姆藉F體。

在中國考古界，關于秦始皇陵一直延續(xù)著前人的觀點，認為現(xiàn)在看到的秦始皇陵地面上的“封土”是建造秦始皇陵后，把挖掘地宮的土夯筑在陵墓之上形成的三層臺階，其目的是保護秦始皇的陵墓不被偷盜。

1956年，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來到了這片神秘的土地———民間傳說中的秦始皇陵。他就是剛剛從清華大學建筑學系畢業(yè)的楊鴻勛。他被組織分配到中國科學院，擔任學部委員梁思成的助手及以梁思成為主任的建筑理論與歷史研究室秘書；出于對中國古建筑的濃厚興趣，他向梁思成先生請求到西安、咸陽等古建筑比較多的地方進行實地考察。

站在一望無邊的秦始皇陵平坦的“封土”堆上，建筑學出身的楊鴻勛腦海里產生了一個疑問。

“封土”在民間俗稱墳頭，為了方便排水，墳頭一般都做成圓錐狀。但是，兩千多年前，秦始皇在自己的陵墓上修建的“覆斗形封土”從建筑學角度考慮，平頂?shù)母吲_建筑并不利于日后的排水，難道當時秦始皇陵的設計人員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嗎？

秦始皇陵及阿房前殿施工情景設想圖

■壘封土困難重重，修建目的始終困擾楊鴻勛

正當楊鴻勛站在秦始皇陵的土臺上面思考著問題的時候，正巧遠處一位年紀挺大的老頭兒抽著一個大煙袋在曬太陽。楊鴻勛便上前請教，沒想到，老人向他講述了千百年來當?shù)乜诙�相傳的修陵歷史。

楊鴻勛問那個老人，這么大的土包，周圍這么一大片平地，也沒大坑，這個土是哪兒來的呀？老人告訴他，在一個村子有一個大魚塘，那個大魚塘就是當年修建秦始皇陵挖土形成的。

那么，土運來以后就可以直接打夯嗎？

老人說不可以，必須把土過一遍篩子。“當時在工地上支起好多大篩子，把這些土倒在篩子里面篩。同時，工地上還支起了很多大鍋，因為必須把土炒熟了才能打夯。整個工地烏煙瘴氣，大劈柴燒火，大鍋翻炒，炒熟了以后再運去打夯�！崩先诵蜗蟮拿枋鲎屵@兩千多年前的景象仿佛又出現(xiàn)在了楊鴻勛面前。

這里的土和其他地方不同，是蒙古風吹過來并沉積下來的馬蘭黃土，非常細膩。本來用不著過篩子，直接打夯就行。但是由于要修最高統(tǒng)治者的陵墓，所以建筑要求高，土里有時候含著少量的雜質都不能要，必須全部篩出去之后才能用。

另外，在建筑學上，把土炒熟也是一種工程質量的保證，因為黃土里面有螞蟻，有各種昆蟲的卵，這是絕對不行的，必須把蟲卵全部炒死，草籽全部炒死。這里若含有草籽，一旦長起來的話，大殿就會發(fā)芽長草，或者有蟲子，這可要殺頭的。所以，這種工程的做法，也是史無前例的。

然而，通過種種繁復手段就為了壘一個土山嗎？而且，為什么非要違反建筑學一般常識，壘成“覆斗形”呢？苦于沒有考古發(fā)掘的證據(jù)，楊鴻勛百思不得其解。

■一塊秦代的瓦當：火車上“撿”到的證據(jù)

20世紀70年代，兵馬俑的出土成為震驚世界的考古發(fā)現(xiàn)，人們清楚地意識到：秦始皇不僅要在生前建立統(tǒng)一的秦帝國，而且要為自己死后營造龐大的地下王國。

但是，困擾楊鴻勛的疑問還沒有任何考古證據(jù)發(fā)現(xiàn)。一次偶然的機會，楊鴻勛和已故的中國著名古建筑學家劉致平先生一起出差，在火車上當他們無意之中談論到秦始皇陵時，楊鴻勛向劉致平先生提出了一直困擾他的疑問。

沒想到，劉致平先生聽完，馬上跳了起來,“我?guī)啄昵霸�經在秦始皇陵上的堆積土中發(fā)現(xiàn)過一塊秦代的瓦當�！眲⒅缕襟@叫道。

“秦代的瓦當？難道在秦始皇陵‘封土'之上還會有建筑？”兩人同時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困擾楊鴻勛多年的問題終于有了答案：在它的上面一定有建筑存在！秦代瓦當?shù)陌l(fā)現(xiàn)就是最好的考古證據(jù)。

為了印證自己的觀點，楊鴻勛曾多次詢問負責秦始皇陵考古發(fā)掘工作的陜西省文物考古部門的專家，是否在秦始皇陵的“封土”之上的堆積土中發(fā)現(xiàn)過秦代瓦當。

但是，遺憾的是，楊鴻勛得到的回答總是否定的，陜西省文物考古部門說，確曾進行過考古調查，但發(fā)現(xiàn)秦代瓦當純屬謠傳，“根本沒有這回事�！�

當?shù)乜脊挪块T的說法如此肯定，那么，劉致平先生發(fā)現(xiàn)的秦代瓦當又怎么解釋呢？

楊鴻勛想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其他去過秦始皇陵的人把別的地方的秦代瓦當帶到了那里的，因為在陜西當?shù)�，秦代瓦當�(shù)任奈镞z跡并不少見。

不能找到考古發(fā)掘證據(jù)，但是，能不能從歷史文獻的記載中尋找到一點線索呢？從那時開始，楊鴻勛開始埋頭研究相關歷史書籍，試圖從古人關于秦始皇陵的記載中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

九層臺榭及地宮剖面圖

■秦始皇陵是一座建造在九層夯土之上的中華土木大金字塔

2002年，一項針對秦始皇陵的國家“863計劃”項目《考古遙感和地球物理綜合探測技術》開始進行，工作人員利用遙感和物探等最新科學技術對這座埋藏在地下的神秘建筑進行了探測，得出了一些重要的科學數(shù)據(jù)。

與此同時，楊鴻勛先生也從三十多年搜集有關秦始皇陵的歷史文獻證據(jù)和最新考古證據(jù)中，整理出自己關于秦始皇陵的完整觀點，并完成了對秦始皇陵的初步的復原設想草圖。

“秦始皇陵不是簡單的三層臺階的‘覆斗形封土'，而是建造在九層夯土之上的中華土木大金字塔�！睏铠檮渍f，“只不過后來被項羽的軍隊和阿房宮一起燒毀了，現(xiàn)在能看到的土堆只不過是當時的建筑遺跡�！�

楊鴻勛先生判斷，中華土木大金字塔的外觀是木構廊廡環(huán)繞的臺榭形式（如圖），這在世界上是絕無僅有的。

根據(jù)秦始皇陵考古發(fā)掘

的結果，楊鴻勛先生初步計算出這座土木結構金字塔的規(guī)模：底座的邊長是500米的正方形，其占地面積約25萬平方米，建筑的高度是115米。

對照一直被公認的世界上占地面積最大的建筑———埃及胡夫大金字塔的塔底邊長230米、占地5.29萬平方米，楊鴻勛先生發(fā)現(xiàn)，即使放到現(xiàn)在，中華土木大金字塔也是占地面積最大的建筑，堪稱世界之最的人類奇跡！

■墓上修享堂的做法在中國歷史上由來已久

這種設想并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有扎實的史料基礎。

除了前期在秦始皇陵的“封土”堆里發(fā)現(xiàn)秦代瓦當?shù)目脊抛C據(jù)外，楊鴻勛先生在搜集民族學材料時找到了原始社會就有的佐證，他發(fā)現(xiàn)，“墓上修建筑”的做法由來已久，現(xiàn)在仍處于原始氏族社會晚期形態(tài)的諾基族，就有墓而不墳、而在墓上設置祭享建筑的習俗。這種建筑被稱為“享堂”。

考古學也提供了墓上建筑的實證材料———牛河梁紅山文化積石冢上發(fā)現(xiàn)建筑遺跡，可以證明至少在新石器時代晚期的墓葬就有在“墓上建享堂”的做法。

在“墓上建享堂”的習俗延續(xù)至文字出現(xiàn)的歷史之后，殷商晚期小屯婦好墓上享堂、山東前掌大遺址發(fā)現(xiàn)更多遺跡。“周承殷制”，周天子和諸侯陵墓都有定制，應基本是繼承殷商的制度。

■在對西漢中期帝王陵墓發(fā)掘中,也發(fā)現(xiàn)了陵上享堂的遺跡

另外一些考古發(fā)掘的證據(jù)也支持了楊鴻勛先生的觀點。在東周列國，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的諸侯國，都是在墓上建享堂。已知春秋時期秦公陵墓上也有享堂遺跡；戰(zhàn)國時期中山國、魏國也是這樣的制度。東周是西周的延續(xù)，西周時期一定也是在陵墓上建享堂的。

因此，楊鴻勛先生推斷在秦建國之初，即戰(zhàn)國末期，秦始皇創(chuàng)建陵墓時，應該也是按照墓上建享堂的傳統(tǒng)制度行事，并且隨著他的野心更加發(fā)揚光大了。

不僅如此，先秦陵墓的所謂“封土”，都是陵上享堂的遺址。秦以后，“漢承秦制”，西漢初期的皇陵“封土”也是階梯金字塔狀，文獻提供了漢高祖陵墓上有享堂建筑的線索。而且，早在20世紀50年代漢高祖陵墓上面曾發(fā)現(xiàn)“柱礎”的遺址，四周由于水土流失而呈坡狀處，殘留有屋瓦。這如果屬實，則可以證實當年確實在陵墓之上原有建筑。

史料記載，直到大約西漢中期以后的帝陵墓才被簡化成只是臺榭的夯土核心，即所謂“覆斗形”的封土。

所以，從秦朝前、后墓上享堂的發(fā)展邏輯，楊鴻勛先生得出秦始皇陵上應該是有建筑的結論。

楊鴻勛先生發(fā)現(xiàn)，《老子》講哲學以建筑作比喻，有“九層之臺始于壘土”之說，可見春秋時期，就已有“九層之臺”的建筑。至今考古發(fā)掘還沒有發(fā)現(xiàn)東周“九層之臺”遺跡。

據(jù)了解，20世紀50年代《文物參考資料》曾有一則消息：四川發(fā)現(xiàn)東周七層臺遺跡，可惜報道過于簡單，而且再也沒有下文了。

楊鴻勛先生同時推測，秦始皇建造享堂的目的是方便后世子孫進行祭祀活動。但是，由于秦始皇的殘暴的統(tǒng)治，致使各地起義不斷，秦的統(tǒng)治只是持續(xù)了兩代。后來，項羽軍隊攻陷咸陽城后，不光燒毀了“覆壓三百里”的阿房宮，還一把大火把建造在秦始皇陵墓之上的中國土木大金字塔付之一炬，只剩下了帶有幾個階梯的所謂“封土”。

地宮示意圖

■在秦始皇陵“封土”上的堆積土內發(fā)現(xiàn)紅燒土、木炭和柱洞的遺跡

2004年，一個神秘的電話打到了楊鴻勛先生的家里。

電話是秦始皇陵考古隊的工作人員打來的，他說：“楊先生，在電視上看到了您關于秦始皇陵有九層臺享堂的推測后，按照您的觀點，我們對秦始皇陵進行探測，在‘封土'之上的堆積土里，我們發(fā)現(xiàn)了紅燒土、秦代瓦當、木炭以及柱洞的遺跡。”

這說明楊鴻勛先生對于秦皇陵的設想找到了進一步的考古證據(jù)。

同時，秦始皇陵考古隊還確認了秦始皇陵的九層臺以及環(huán)繞九層臺的九圈殘瓦、木炭、紅燒土，并發(fā)現(xiàn)了柱洞。這樣便完全證實了楊鴻勛先生對秦始皇陵原狀以及毀于項羽一炬的推斷。

這次，陜西考古人員在秦始皇陵的“封土”之上發(fā)現(xiàn)有秦代瓦當，對于楊鴻勛先生的“秦始皇陵是一座建在九層臺之上的中華土木大金字塔”的觀點無疑是一個有力的考古發(fā)掘證據(jù)。

楊鴻勛先生還呼吁國家文物保護部門批準對秦始皇陵上的土層進行考古勘探，從而證明在秦始皇陵之上是否存在一座中華土木大金字塔。

■專家簡介

■楊鴻勛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我國建筑考古學的創(chuàng)始人、聯(lián)合國教科文衛(wèi)組織顧問、中國建筑學會建筑史學分會董事長，曾任梁思成先生的助手。